变成巨龙的少女
赞美圣灵，邪魔终将归于尘埃。
——《法典》
“安娜，起床了！”
妇人的呼声从窗外传来，夹杂着拾掇麦子的刮擦声，躺在床上的少女不甘心地睁开了惺忪的眼睛。正午的阳光从薄纱窗帘射入，洒在麻制的床单上，少女揉了揉眼睛，在床上呆呆地坐着，还没有从刚睡醒的状态缓过神来。
她觉得有些闷，房间里地温度让她有点难受，伸手推开了旁边的窗户，怔怔地看着窗户外，悬在天空中央地太阳，刚起床的人总是要花一点时间来思考人生的。
漫无目的地摸着被阳光照得暖和的被子，忽然间她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翻身下床，胡乱往嘴里塞了几块面包，头发都来不及打理便一溜烟地冲出了家门。
“妈，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叫我起床啊！哎呀，哎呀，又要迟到了……“山谷里回响着少女的埋怨。
妇人看了看女儿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对着旁边的中年人说道，“孩子她爸，我觉得与其让咱女儿去镇上的学堂里浪费时间，不如下次你送她去村里的裁缝铺当个学徒，你看她现在整天游手好闲的，认得几个字有什么用呢？不如学门手艺，将来也能找个好人家。”
中年人擦了擦头上的汗，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沉默地盯着地面，良久，缓缓地说道：“还是看看妮儿自己的想法吧。”
妇人不满地将犁在地上拍了拍，“唉，我真是愁死了，你看她现在野成什么样子了，周围的人家都当她是个男孩，爬树掏鸟窝比男生都积极，你看以后哪个男生敢娶她，唉……”。中年人伸手安慰自己的妻子，抬头看了看屋子正中间挂着的那柄战斧，沉默不语。
夫妻俩继续埋头在地里干着农活，只是彼此再也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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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回来了！”
少女一脚跨过门槛，大咧咧地往木椅上一坐，拿起面包就往嘴里塞，妇人看着自己女儿狼吞虎咽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往后院走去。少女吃完之后，便坐在屋门口地青石上，拍着自己地肚子，仰头看着天。
月光照在宁静的小院，漫天的繁星缓缓地流动，夏日的清风轻轻地吹，树叶“唰唰”作响，雪白的双腿调皮而有节奏地荡来荡去，地上突然冒出一个影子，少女吓得坐直了身子。
“爸爸，我今天虽然迟到了，但是先生可没有批评我。”
坐在她一旁的中年人爱怜地摸了摸女儿淡色的长发，替她将乱糟糟的头发编成辫子盘在她的脑后，用布满老茧的手蹭了蹭少女的脸，说道：“你去上学，为什么把脸弄的像是矿工一样呢？”
少女把头埋得低低的，低声说道：“我迟到了，先生不许我进去，然后我就在回家的路上玩了一会。”
……
“安娜？”
“恩，爸爸？”
“你妈妈想让你去退斯特家……诶，算了…”
“啊，我不想当裁缝…”
“那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呢？你总要长大的吧，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家里的。”
“我，我想以后成为一名战士，像爸爸您一样，我能拿起家里的斧子，我用它砍向我们的敌人，我可以做得跟男孩一样好的。“
“女孩还是不要去做战士了，战场是危险血腥的，家传的战斧，你可以以后让你的孩子来继承……”
“那为什么千叶女皇可以是战士，你曾经告诉过我，樱花朝的开国女皇是当时有名的剑豪，难逢敌手，怎么到了我这里就不行了呢？“
“女皇从小受到的训练就和我们不一样，有些事情从出生就注定了，平平安安过完一辈子也不错，你母亲也是为了你好，她担心以后没有男孩愿意娶你呢。“
“哼，我还看不上他们呢，以后我就一直陪着你们，等我长大了，我就能帮助您干农活了。“
“女孩子总归是要嫁人的……”
“先不说这个了，爸爸，再给我接着讲‘七龙之战’吧，上次你可没讲完呢！”
“……好，上次我讲到哪里了？”
“您上次讲到了，人们被迫卷入战争，正当竹取的军队面对龙的攻击节节败退的时候，‘圣灵’出现了。”
“哦对，当我们觉得这场战争快要失败的时候，一团人形态的光出现在了人们眼前，祂能治好被龙息灼伤的皮肤，祂让失去希望的人们重燃火焰，很多人信仰祂的存在，人们自觉组成了守护团队来保护祂，这也是圣灵教的前身，战争的情况开始逆转了，我们开始胜利了，在经历了五年艰苦的战斗，人类终于把巨龙赶出了塔洛斯大陆，似乎冥冥之中有神灵帮助，在圣灵教传道期间，很多地方风调雨顺，时常爆发的瘟疫也少了很多，圣灵教的牧师教授人们将水煮沸可以杀掉里面的瘟疫，他们也治愈了很多疾病，虽然从那以后，‘圣灵’本体很少出现了，但是圣灵教继续履行着祂的教义，帮助人们。”
“那巨龙之间是为什么产生了战争了，为什么我们也卷进去了呢，现在还有巨龙存在在塔洛斯么？”
“问题太多咯，今天故事就讲到这里吧，明天早上可不能迟到哦。”
“所以我不用去当裁缝了？”
“我明天再劝劝你母亲。”
“哈，爸爸真好，最爱爸爸了！”
“欸，等会。”
“啊，什么？”少女愣在了原地，好说话的父亲居然反悔了。
中年人伸出手，用指甲在少女眼睛旁边刮了刮，“早上走的这么急，路上也不洗洗脸。”“爸爸~”少女羞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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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少女果真没有睡过头，早早地拿着书出了门。听着背后父亲劝母亲的声音，心里感觉一阵幸福，似乎太阳照在身上也更舒服了一点。
到了学堂，安娜将书打开，坐在椅子上，今天的课，先生照旧向他们讲授如何认字，夹带一些历史方面的知识，安娜如饥似渴地听着，下课后，她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侧身听同学们谈论着昨天发生的趣事。
“唔，安娜？”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小男孩站在安娜的面前，低头看着自己的鞋。
“什么事，尼克？”安娜有些吃惊，尼克是和她一个村子的，就是人有点胆小。
“呜，我的小木船被杰姆抢走了……”小男孩哽咽道。
“哈，尼克，你居然去找一个女孩帮忙，你还是个男人么？”不远处几个高个子男生讥笑道。
安娜摇了摇头，她拍拍小男孩的肩膀，向那几个欺负他的男生走去。
“哼，安娜，我可不会怕你的。”杰姆有点中气不足，安娜虽然是个女孩，但是在芳邻镇可是有名的力气大，这也造成了很少有男生想去和她交往，没有哪个男孩会喜欢被一个女生举起来的。
“那么，把尼克的东西还给他吧！”安娜摊开手，眉毛上扬。眼睛直直地盯着杰姆。杰姆看着安娜的眼睛，思索了很久，觉得自己目前应该是打不过眼前的这个女孩的，权衡了一下他将小木船还给了安娜，向尼克做了个鬼脸，“哼，这木头玩意也没什么意思，就还给你了咯，真可怜。”杰姆给自己找台阶下。
“谢谢你，安娜。”尼克小声向安娜道了声谢，低着头跑开了，安娜想叫住他，可是老师已经上课了。
“七龙之战后，我们将邪恶的龙类驱逐出了大陆。”老师在石台上告诉学生们。
“老师！”安娜举起了手，“既然您告诉我们七龙之战是龙族内部的战争，那为什么我们要称它们为邪恶的呢？”安娜挠了挠头。
教书的先生看了看这个提问的小女孩，他很喜欢爱问问题的学生，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没错，七龙之战的开始的确是龙族内部的混战，可是随着战局的一部分扩大，部分龙类开始攻击无辜的村民，手无寸铁的他们毫无抵抗力，我们英明的皇帝陛下意识到了龙类以后会给大陆带来的巨大隐患，决定趁这个机会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尽管龙族的实力远超我们的想象，但是在圣灵的帮助下，我们终于把它们赶跑了。”在说道圣灵的时候，教书先生将手握拳放在胸口，高声颂道：“赞美圣灵！”
“赞美圣灵！”底下的学生们也像老师一样做了同样的动作，“现在教廷设立了裁判所机构，专门处理龙类的事件，他们就是我们忠实的守护者。”教书先生感叹道，“将来若是你们中的哪个孩子进入了裁判所，恐怕到时候我见了你们还要鞠躬喊一声大人呢。”
安娜耸了耸肩，先生总是这样，一讲起这些事情就会情绪激动，不过她听说裁判所现在的成员大多是贵族，他们这群孩子恐怕是都没有机会了。
课上的小插曲之后，先生教了点语法知识就放学了，黄昏时候，安娜和尼克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尼克照例低着头，安娜想了想，走上前对尼克说道：“尼克，下次如果杰姆再欺负你，你就打他，他只是一只纸老虎，你越不敢反抗，他越会欺负你，勇敢一点。”
尼克沉默地在前面走着，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安娜的话，一个岔路口出现在前面，他们要分开走了，临别的时候，尼克小声说道：“谢谢你，安娜，我会的。”安娜听了尼克的回答，微皱的眉毛舒展开来，快速说道：“嗯，那明天见咯。”
晚上，安娜趁父母熟睡地时候，从床上起来，踮脚来到客厅，将父亲挂在墙上的战斧取下，扛到外面，就着月光，挥舞把玩了片刻，练得脸通红，放回原位之后，心满意足地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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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树藤缠绕着的大门，她看见了森林的中央放置着一块巨大的石碑，石碑上的文字却看不清楚，不知是因为岁月的侵蚀导致文字都变浅了还是眼前的薄雾遮蔽了她的感知，踩着挂着露水的青草慢慢地向石碑方向走去，阴影里，沉重地呼吸声传来。
呼哧，呼哧。
她吃了一惊，对着阴影里面吼道：“谁？”
“你终于来啦。”
“你是谁？”
“这么快就忘记了么？”
“喂，我根本不认识你啊。”
吼，一声长啸，狂风夹杂着草木向着她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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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
“嗯？“
“安娜！“
安娜猛地坐了起来，把坐在她旁边的女孩吓了一跳，她用手擦了擦额头，背上全是冷汗，她神情恍惚，看了看四周，同学们以一种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她。
转过头，看见先生对着她怒目而视，先生走过来，打算好好地呵斥一下这个在他的课上打瞌睡的女孩，但是当他看见安娜满脸惊恐的模样，大张的嘴深深吸了口气，关切地询问，“安娜，是不是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要不等会让牧师给你看看，嗯…免费的。”
安娜点了点头，她还没从刚才的情形缓过劲来，她坐在椅子上，把头埋在手臂里面，大声地喘着气。
“还好只是一个梦。”安娜暗想。
下课后，不少人围了上来询问安娜的情况，安娜强打精神，表示自己没事。“今天好热啊，你们怎么都穿得那么多？”安娜略作轻松地问道。
“安娜，你是不是病了，今天可是阴天啊？”尼克疑惑地说。
“啊，哈哈，我开个玩笑地，开个玩笑，哈哈。”安娜尴尬地瘪嘴。屋子外面，钟声传来，尼克半信半疑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这节课安娜努力地想集中注意力，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眼前总是会浮现看不懂的符号，她感觉脑子快要炸裂了，终于，一头倒在了地上。
“老师，安娜不行了，你快救救她吧。”旁边的小女孩吓坏了，声音颤抖地向老师求助。先生快步走上前来，“啊，她的额头好烫。”
“别急，你们先待在教室里，我带安娜去看牧师。”先生一把抱起倒在地上抽搐着的安娜，朝着教堂的方向冲去，尼克和几个平时和安娜关系不错的同学也连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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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这孩子的情况我还不是很清楚，但是我觉得，有必要请大神官看一下，我已经像皇都那边写信了，希望这孩子能撑到那个时候。”芳邻镇的牧师在检查了安娜的情况后，斟酌再三，对先生和几个孩子说道。
众人都沉默了，牧师这一番话无疑是给安娜判了死刑，等大神官过来，最少也要一个月，这段时间，安娜显然是撑不住的，年龄比较小的孩子已经开始轻轻地啜泣了。
尼克却没有放弃，他按压着安娜的人中，做着徒劳的努力，他握着安娜的手，低声在安娜耳边说着话，想要唤醒昏迷的朋友，忽然间，他似乎摸到了什么，转头旁边的人说道：“安娜的身上好像有点奇怪？”
众人低头一看，安娜的皮肤变得越来越粗糙，似乎有角质显现，“咦，这是……”牧师低声自语，安娜的头轻轻动了一下，大伙高兴极了，只要意识是清醒的，就有抢救的希望。
“孩子，你现在感觉怎样？”牧师急忙问道。
“……唔，我这是在哪？”安娜睁开了眼。
房间鸦雀无声，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欸，你们是怎么了？”安娜不解。
“圣灵在上啊！”牧师已经呆滞了。
安娜，这个农家少女的双眼，已经由原本的淡绿色变成了暗红，瞳孔也被挤压成了一条缝，在昏暗的礼堂里发出淡淡的光。
巨龙的眼睛。
教堂外的士兵听见里面的声响冲进来的时候也惊呆了，不过他们很快就清醒了过来，挥起手里的长剑，砍向了床上的少女。
午后的芳邻镇，熟睡中的人们都被一声巨响从午觉里拖出来，大家骂咧咧地将头探出窗外，想看看是哪个白痴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吵醒了大家，而当他们望向教堂方向时，所有人都张大了嘴。
不远处的教堂已变成废墟，瓦砾之间，一条银色的巨龙张开翅膀，发出震天的咆哮。
“圣灵在上！”
“啪”，挂在墙上地战斧掉到了地上，妇人看着被磕了一小块的地板，心疼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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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现在脑子一边混乱，她完全懵了，以至于她想赶快回家，回到父母身边。对于变成龙这件事情，她完全没有头绪，“难道我被巫师施了咒。”她开始检索自己的记忆看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不到十分钟她就放弃了，从小生活在山村的她根本就没怎么接触外面的世界，甚至连一个正规的士兵都没有见过，更别提巫师了。
刚刚变成龙的她并不会飞翔，用巨大的脚掌走路也很不习惯，所以她是用爬的方法爬回了自己村子。
“妈！”她几乎是带着哭腔叫了出来，妇人听见屋外一阵巨响，跑出去一看，发现一条巨龙正在以她女儿的声音对她说话，吓得瘫坐在了地上。安娜想伸手把母亲扶起来，却想起现在自己已经没有手了，只有利爪，只好缩了回去。
她父亲拿着战斧从家里冲了出来，看见外面坐在地上的巨龙，抡起斧子劈向了安娜，斧子嵌在她的身体里，流出了鲜血，她绝望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父亲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己刚刚砍了自己的女儿，而是把母亲护在自己身后，对着安娜做出了攻击姿态。
“爸爸，是我，我是安娜。”从巨龙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一阵呢喃。
“可恶，快滚！”中年人吼道。
尽管武器没了，中年人依旧勇敢地用拳头狠狠地捶打着安娜的脚，把她往外推。
“爸爸，快救我！”巨龙发出阵阵哀鸣。
村民听见声音，也从各自的屋子里跑了出来，有的甚至还返回里面扛出了钢叉。
“大家，是我啊。”巨龙低声地咆哮。
远处传来马蹄声，安娜回头看见一群黑点出现在村子的入口，那是军队赶了过来，再不逃的话，她一定会被捉住的，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父母，想把他们的样子记在脑中，然后闭上了双眼，尝试拍打身后的翅膀，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突然涌来，她发现自己腾空而起。
一滴血红的眼泪从巨龙眼角滑过，落在了光滑的鳞片上，顺着鳞片下滑，蒸发在了空气中。她想放声大哭，而发出来的却是一声凄厉的咆哮，军队越来越近，箭矢从地面飞来，她凭着那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回头向着天空飞去，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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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之后，有个吟游诗人来到芳邻镇，向当地的护林员询问这件事，年迈的护林员告诉她，当时年纪尚幼的他看见一条银色的巨龙伴随着孤独而凄厉的咆哮声拔地而起，消失在了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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